索忍尼辛寫道:「無文字記載的年代俱往矣得愈多,蒐集倖存者分散的見證就愈困難。而這些見證告訴我們,製造假案在機關成立的早期就開始了——目的是使人感覺到他們時常進行無可取替的救世行動。要不然隨着敵人的衰落,說不定在某個倒霉之時機關就全消亡了。」
他的意思是:這些機關之所以成立,目的就是捉人,但目標人物總有一天會捉完的,到那時機關的存在價值便會存疑了;於是,機關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,為了證明自己所做的是無可取代的救世行動,便唯有不斷製造假案——並且在成立的早期就開始了。
想想計生辦所犯的暴行,想想歷史上和在眼前的那些被無故誣告成政治犯的人,你就會恍然大悟。
以為把政治犯捉完社會就會太平,這種想法太天真。
機關不能容忍自己空轉,務必定期完成指標,需要得到源源不絕的犧牲品讓自己長生不老。
弔詭地,為了完成指標,偏需要強行違標——本來只可捉超生者強行墮胎,但今個月尚未達標,於是連懷胎九月的頭生孕婦也不放過。
我很記得小時候聽過的這個故事,是在船上發生。夫婦差點就成功出海離開那個鬼地方,卻被計生隊強行上船拉了下去。
我在想,那些同船的乘客怎可以無動於衷?但他們就是聽着那個男人呼天搶地,眼白白看着一個大肚婆被拖走了。一條生命在面前被奪走,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有份?
還是,因為壞事全都是機關做的,所以自己無份?
實情是,當執刑者在做好他的份內事時,旁觀者也做好了他們置之不理的份內事——他們一同披上了一件光榮行動的外衣。
這種「鄭重其事」和「若無其事」的疊加狀態,令到這種強捕行動恐上加怖。
「大家都裝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,但大家都明白,這不過是演一場草台戲,那些押解隊的小伙子們對這點最清楚。」
這些不得不如火如荼地做好做滿的熱烈大業,卻以一種流水作業的形式冷酷地持續進行着。正因如此,把每一個人(無論是執刑者還是旁觀者)的人性和感覺全都磨滅剩盡了。
為了使自己無份,就需要先令自己無感——因為,一旦你對那個孕婦動了惻隱,你就會發現知道自己袖手旁觀是有罪的了。
索忍尼辛引了一首假案受害者的詩:
徇私的法庭比強盜還狠
法律睡覺時法官就是敵人
你們面前站着一個公民
伸長了脖子悉隨尊便
每個人都讀得懂,有些人裝作不懂。
作者